钢筋水泥里的温度:一个建筑人的自白
说实话,干建筑这行十几年,我最烦别人说"你们不就是搬砖的嘛"。哎,这话听着就来气!工地上随便一块预制板都比人高,吊车臂一甩就是几十吨的力道,哪是"搬砖"两个字能概括的?不过话说回来,这行当确实糙,每天和混凝土、钢筋打交道,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净的水泥渍,倒是真的。
记得刚入行那会儿,跟着师傅在三十八度的天儿里放线。太阳毒得能把人晒脱皮,全站仪的金属支架烫得能煎鸡蛋。师傅叼着烟说:"小子,图纸上1毫米的误差,到现场就是10公分的祸。"当时还不信邪,结果有次地下室标高算错了两公分,排水坡直接反了,返工拆了半面墙。那滋味,比挨顿骂还难受。
混凝土也会呼吸
外人总觉得建筑就是冷冰冰的方盒子,其实建材都有脾气。夏天浇筑混凝土得半夜干活,要不然凝固太快会开裂;冬天又要裹着棉被给它保温,活像伺候月子。去年做艺术中心项目,那个双曲面的清水混凝土墙,模板师傅改了十七遍才达标。拆模那天,阳光斜斜地打在墙面上,那些自然形成的肌理居然像水墨画似的——这哪是施工?分明是在和材料谈恋爱!
不过现在的新材料确实神奇。上周去材料展,看到种会"自愈"的混凝土,裂缝能自己长好。我跟同事开玩笑说:"以后咱们要失业喽!"结果人家研究员说,这材料成本够造个游泳池了。得,技术再炫,终究还得向现实低头。
工地上的江湖
工地就像个小社会。钢筋工永远和木工较劲,都说自己才是建筑的骨架;开塔吊的刘师傅总吹嘘"我坐在云端上班",结果有次升降机故障,这位"云端人士"愣是爬了二十八层楼梯送螺栓。最绝的是包工头老李,大字不识几个,但能记住两百多号工人的籍贯和工种。谁家孩子考上大学,他准第一个塞红包。有次我问他图啥,他搓着皴裂的手掌笑:"这钢筋水泥里头,总得有点人味儿不是?"
说到人情,去年台风天抢险的事让我记到现在。凌晨两点暴雨如注,基坑眼看着要淹。工人们二话不说抄起沙袋就往里跳,有个四川小伙被钢管划了道十公分的口子,硬是扛到水位下去才肯包扎。后来甲方说要发奖金,这群人反倒不好意思了:"该做的嘛。"
时代的灰尘
当然这行也有憋屈的时候。前些年环保督察,我们有个项目被迫停工四个月。每天睁眼就是几十万的设备租赁费,项目经理急得满嘴燎泡。最讽刺的是,等终于复工了,发现隔壁楼盘根本没停过工——人家"关系硬"啊!这种事见多了,难免怀疑自己死磕规范是不是太轴。
还有次更窝火。精心做了三个月的施工方案,甲方开会时说"隔壁工地三天就能打一层,你们太慢"。当时真想摔图纸:他们那是拿命换速度!去年那个楼盘塌阳台的新闻看了吧?就是典型的抢工期惹的祸。现在我跟年轻人说得最多的话就是:"楼塌了能重盖,人没了就真没了。"
凝固的诗歌
上个月路过十年前参与的第一个项目。那栋百货大楼的玻璃幕墙已经有些旧了,但夕阳下依然闪着光。突然想起浇筑顶层时,我偷偷在混凝土里埋了枚硬币——这种小把戏,大概每个建筑人都干过。
这行当确实苦。要耐得住四十度的酷暑,扛得起零下十几度的寒风,算得清小数点后三位的坐标,还得镇得住三教九流的场面。但每当看到自己参与的项目点亮城市的天际线,那种骄傲,真的,给个处长都不换。
最后说个秘密吧。每次项目竣工拍合照时,我总爱站在最边上。这样等以后带孩子路过,就能指着大楼说:"看,爸爸当年在那儿留了个位置。"
(完)